千山记 第223节
  穆元帝早先收了五皇子的礼,并未有怪罪五皇子的意思,只是道一句,“朕命你好生休养,你便再不进宫了。”
  五皇子笑嘻嘻地,“儿子原是要来,四哥与我说,朝中有御史参我,叫我在家少出门,预备折子自辩来着。”
  穆元帝便道,“那想必你的自辩折子带来了。”
  五皇子接了穆元帝身边大太监郑佳捧上的茶,亲自奉予他皇爹,殷勤道,“在咱们家的朝廷,当着我亲爹的面儿,敢说我的坏话。这还用自辩,我猜父皇肯定替我出头。”
  穆元帝接茶笑道,“越发贫嘴了。”到底要问五皇子一句江南刮地皮的事,穆元帝还道,“还有折子说此事是李九江替你操持,我料着,错不在你。”
  五皇子知道他爹素不喜李九江的,坐在他爹身畔道,“说儿子刮地皮也实在冤枉,那些平民百姓,儿子可没搅扰分毫,靖江城虽是识时务投降,父皇不晓得靖江那些权贵何等气焰,多少家都豢养私兵,家里刀枪剑戟都是全的。倘不收拾了他们,以后就是朝廷派去的官员为难了。再说,这些东西,原是他们依附着靖江王鱼肉百姓得来的,靖江王知耻自尽,儿子依父皇的旨意对待他们,没打又没骂,没丝毫偏差,无非是把咱自家东西拿回来罢了。再说,他们在靖江王那里也不是什么忠贞良臣呢,倘他们真能忠贞靖江,我还佩服他们有气节呢。就说靖江王最宠信的邱家,不说家财万贯不可以数计,私下金银铜铁矿都敢背着靖江王开采,何等心机,我可没动他们家财,只是咱们朝廷律法,无朝廷旨意,不可私自采矿。虽矿产没收,可这些年从矿产上得的利润不能不追缫回来吧。这些事,样样有法可依,我管他们怎么说,总不能叫咱们朝廷吃亏。靖江非邱家一家如此,多的是奸狡之辈,办的那些事就甭提了。这样不法的事多了去,我着急回把事办妥好回帝都,便做个总揽,九江为人细心,我便让他帮着查了查。争取不能错漏一个好的,也不能冤枉一个坏的。”
  穆元帝心下好笑,道,“你这差使办得不错啊。”其实穆元帝对五皇子刮地皮的事只是面儿上说一句罢了,心下却是欢喜的。靖江王的库里金银,尽皆进了国库。五皇子刮的地皮,一半献给他爹,这可是进了穆元帝私库的东西,就是穆元帝私房。谁不稀罕钱哪,穆元帝也不能免俗。再者,靖江那些臣属,不刮干净了他们,难不成还要继续养着不成?
  五皇子一幅老实巴交的实诚样,“哎,唯尽心而已。”
  穆元帝道,“御史说江南民怨沸腾。”
  五皇子可就真没法子了,道,“儿子都没对一般富户下手。”
  穆元帝装模作样的说一句,“朕还以为是你的军师给你出的什么好法子,搞出这等民怨来呢。”到底不好说自己拆过儿子媳妇的私信。
  五皇子悄悄瞅自家皇爹一眼,正对上穆元帝似有深意的视线,五皇子朝他爹眨眨眼,穆元帝就看不上五儿子这爱听枕头风的性子,点拨他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凡事得有主见。”
  五皇子立刻拔一拔腰,道,“父皇说的事,家里家外都是儿子说了算!”
  穆元帝心说,你就吹吧。
  哎,儿媳妇太厉害,穆元帝担心儿子被媳妇辖制。儿媳妇无能吧,穆元帝又看不上眼,所以说,皇帝家的儿媳妇最难做啊!
  五皇子过来,其实也无甚并使做,就是陪在他皇爹身边说说话,他皇爹便很是开怀,中午留五皇子一道用午膳,膳后拿出许多折子来,叫五皇子念给他听。
  于是,五皇子这假期只过几日的人,又被穆元帝拉出来继续当差了。当差也无甚具体差使,无非是留在穆元帝身边打杂罢了。当然,穆元帝也未冷落东宫,仍是令太子继续听政。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东宫自是有心与穆元帝亲近的,但,越是有心,反越发有疏离客套之感。五皇子倒没一门心思巴结他皇爹,可,五皇子说话做事,不由自主的便带着三分父子间的亲昵来。
  于是,穆元帝未冷东宫,东宫已然冷落。穆元帝也未刻意偏心五皇子,五皇子已然得宠。
  眼下天气越发冷,穆元帝过问了一回太孙的亲事,便命赵霖将给大孙女二孙女的指婚旨意发了,大皇子府的两个姑娘都是嫡出,故此都是郡主衔,大姑娘获封太安郡主,二姑娘获待明安郡主。太安郡主指婚靖南公嫡长子柳昱,明安郡主指婚赵国公重孙赵钦。
  穆元帝与大皇子道,“靖南公长子,朕瞧过了,很是懂礼的孩子。赵钦也不错。”大孙女的亲事,是穆元帝给相的。二孙女的亲事,是赵贵妃求来的。赵贵妃也已年老,服侍了穆元帝一辈子,亲自开口相求,穆元帝就允了。
  大皇子道,“父皇的眼光,比儿子强的多。阿钦儿子是常见的,柳大郎见的不多,也知他是个极好的。”
  五皇子笑,“大哥这话多谦虚,大嫂早相过女婿了,听我家王妃说,大嫂那天见过柳家大郎后,那脸上的笑就没停过,可见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穆元帝不禁也是一笑,他做祖父的给指的亲事,儿孙满意,再好不过。穆元帝问,“怎么,在你家相的女婿?”
  五皇子道,“我家王妃与靖南公夫人自幼便相识的,俩人是手帕交,这几年靖南公不在帝都,他家时老的老,小的小,我便让王妃照看着些,故而也时常走动,看着柳家大郎长大。大嫂知道王妃与靖南公夫人交好,便在我家相的女婿,柳大郎的确极好,堪配郡主。”“堪配”二字,就说明是柳家高攀,这话,穆元帝爱听。五皇子又贺了一回大皇子,大皇子这里早便对这桩亲事满意,眉宇间也尽是欢喜,得了弟弟们的恭贺,又谢了一回自家皇爹给孙女们指了门好亲事。
  大皇子对俩闺女的亲事都挺满意,大皇子妃却颇是心疼二女儿。大女儿嫁的是开国公府,柳扶风更是帝都新贵,有这样的父亲,纵柳大郎是个路人甲的资质,日后前程便差不了。大皇子妃还亲自带着闺女去相了一回柳大郎,显然柳大郎不是路人甲资质,柳大郎的个人素质,纵在权贵子弟中也是拔尖的,大皇子妃母女都是极满意的。可二女儿的亲事,大皇子妃险一口气上不来噎死过去。
  那赵国公府,现下的确是公府,可这公府却是要递减袭爵的,眼下是赵国公当家,可赵钦已是重孙辈,到了赵饮袭爵时,能有个子爵就是福气。且赵钦比起柳大郎来,大皇子妃便是熟悉的多,并不是说赵钦不好,但这样的家世,硬是看不出哪里就特别好来,这本身就是普通了。倒不是大皇子妃就势利,可这是亲闺女,亲王嫡女,正经二品郡主,给闺女配这么个女婿,大皇子妃心塞,深觉二女儿命苦。偏生面儿上又不能露出来,不然,她这里先撑不住,叫二女儿怎么想呢。指婚的旨意已下,倘让二女儿先对亲事存了不满,以后要怎生过日子呢?
  大皇子妃一肚子苦楚,偏生无处诉去,还得强颜欢笑的同两个女儿说话,心内大恨赵贵妃,为了娘家就这样算计孙女。实不知是娘家侄孙亲,还是亲孙女亲。
  大皇子妃也唯有回娘家时,能与母亲私下诉一诉心中酸楚了,大皇子妃道,“我竟不知什么是近,什么是远了。自我嫁给殿下这二十几年,没有半点儿不敬她的地方。我也并不是看不上赵国公府,可这结亲,也得看看两个孩子是否般配。你看父皇给晨姐儿指的是什么人家,她又是给珠姐儿安排的什么夫婿?”
  永定侯夫人只得安慰女儿,“赵国公府门第也不差的,只要郡马争气,以后郡主面儿上自然有光。不说别人,宜安公主当时嫁的不过尚书府嫡次子,那谢家也没爵位,可人家谢驸马肯吃苦,宜安公主何等体面。纵不在帝都,说起宜安公主来,也没一句不好的话。宜安公主的长子到了领差使的年纪,这不就到御前做侍卫去了。这是一样的道理,有没有爵位其实不打紧,只要孩子肯上进,以后还怕没体面不成?”
  大皇子妃叹气,“要是钦哥儿有谢驸马弱冠中探花的本事,我还发什么愁呢?”
  永定侯夫人道,“谁也不是生下来就有本事的,慢慢调理罢了。待郡主成亲后,给郡马谋一实缺,慢慢也就出息了。”
  大皇子妃给母亲劝的略好了些,虽终是不大满意赵钦,但旨意已下,木已成般,大皇子妃也唯有在抱怨之后道,“也只得如此了。”
  四皇子妃私下与谢莫如道,“听说赵贵妃原是想从娘家侄子中挑一位尚五公主,父皇没同意,只得退而求其次,给侄孙挑了明安郡主。”
  谢莫如对赵贵妃此举的评价是,“贵妃娘娘是想亲上作亲呢。”
  四皇子妃道,“虽是亲上作亲,怕是大嫂心下不喜。太祖指婚的靖国公府是何等人家,柳大郎又是嫡长子,将来可袭平国公之爵,世袭罔替的爵位。赵国公府的这位公子,比起柳大郎便略有不如了。”
  “这就是贵妃娘娘的私心了,要我说,侄孙是亲的,孙女难道不是亲的,这亲上作亲的事,还是慎重些方好。”谢莫如也认为,这桩亲事,除了亲上作亲外,彼此委实不大般配。只是,赵贵妃愿意自家孙女嫁给娘家侄孙,一厢情愿,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四皇子妃与谢莫如也不过私下感慨一二罢了。
  倒是与大皇子府结亲的两家国公府,穆元帝指婚旨意一下,先是靖南公柳扶风的祖父平国公上表,言说年纪老迈,不堪驱使,要让爵予儿子平国公世子。这倒不是假话,平国公八十出头的人了,的确是老迈的很了,这位老国公四五年前就想让爵的,那会儿让爵,是想着孙子出息了,爵位让予儿子吧。偏生孙子一直在外打仗,至于平国公世子,平国公一直不待见这位平庸的世子,再加上世子只给他生了一位嫡孙,偏生嫡孙柳扶风少时伤了腿,不良于行。平国公又是个偏心的,他家之所以有乱营的称呼,就是因平国公宠爱侧室所至。所以,平国公不是没动过换继承人的意思,偏生柳扶风近年突然显赫,战功累累,当朝新贵,平国公不得不息了此心。今柳扶风还朝,受封靖南公,不要说柳扶风当今权势地位,但是,柳扶风突然嘎嘣死了,这爵位,还是得留在长房。长房强势,平国公也老了,老了,便认命了。柳扶风还朝后,平国公就与柳扶风商量了让爵之事。柳扶风倒没什么意见,他父亲也是六十几岁的人了,祖父更不必说,这把年纪,上表让爵,穆元帝大笔一挥便允了。
  结果没想到,平国公世子却委实是个没福的,这位老世子,年轻时倘不是有个强势的娘,世子一位断然落不到他头上。可纵使做了世子,依旧不得父亲欢心,于帝都也没什么好差使,一辈子庸庸碌碌。此人这一辈子就做的一件最有本事的事,生了个有本事的儿子,柳扶风。
  有此一事,平国公世子得以安享半世富贵。
  接理,好容易老爹肯让爵了,偏生袭爵圣旨刚下,平国公世子当晚闭了眼。闻知此事的人纷纷说道,“世间真是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看平国公世子就是,以往大家多有眼红他的,无他,此人啥本事没有,就是运道好。上头有个有本事的老娘,下头有个有本事的儿子,故此,平国公世子这一辈子,啥心都没操,过得顺遂无比。就是吧,有时福气太重,怕是承受不住,这不,眼瞅要位居国公了,他嘎嘣死了。
  这可真是,没福啊!
  新任平国公一死,好吧,柳扶风立刻上书守孝。穆元帝也大笔一挥允了,国无战事,人家死了亲爹,没有不让人家守孝的理。而且,穆元帝没薄了柳扶风,允他守孝的同时,将平国公一爵给柳扶风袭了,同时点柳扶风嫡次子为靖南公世子,待及年长再行袭爵。
  可这么一来,柳扶风守孝,五皇子顿时再失一臂膀,无他,南安侯一回帝都也是开始守孝,守亲娘宁荣大长公主的孝。如今,就任一天的平国公去世,这是柳扶风的亲爹,柳家也得开始守孝。
  五皇子接连失去助力,以至于大家不得不怀疑,五皇子这风水是不是有点儿问题啊!还是说,五皇子天生就没有帝王命!
  柳家治丧还没治完呢,便又有人搜集证据,言说忠勇伯彭大郎当年屠城之事,简直灭绝人性云云。
  攻击五皇子,五皇子不怕,有穆元帝护着。于是,有人便学精了,一句五皇子的不是都不说,转而攻击起五皇子的身边人来,把五皇子气个半死。
  忠勇伯直接去道观出了家,官儿也不做了,随你们说去吧。御史实在傻眼,再没见过这样的人,你这不按理出牌啊。不按理出牌的不只忠勇伯一人,还有当朝皇帝穆元帝。因为,穆元帝淡淡道,“自先皇后大行,中宫凤位空悬,着议,重立后宫之主。”
  一时间,满朝俱寂。
  ☆、第312章 夺嫡之十五
  五皇子回家同妻子说到他爹要立后的事,纵先前李九江在江南同五皇子提及过给苏妃升位份的事,但将此话真正从他皇爹嘴里说出来,五皇子回家时的神色都是有说不出的悲喜难辩,许久,五皇子颇是唏嘘道,“你是没见,父皇一说议立后位,满朝都没了动静。我也给吓了一跳。”饶是李九江提过,但机会真正来临时,做庶子做了三十几年的五皇子,心下种种滋味,一时难以形容。
  有这样的机会,而且,他可以为母亲一博,五皇子当然是欢喜的。但,这欢喜中,又有无数说不尽的辛酸与疲倦。
  谢莫如是始终如一的镇定,她道,“这有什么好惊吓的,陛下一国之主,总不能一直光棍吧。”
  五皇子反唇相驳,“父皇后宫妃嫔有的是,哪里能说是光棍。”
  谢莫如正色,意味深长的看向五皇子,道,“这话何其糊涂,妃嫔,侧妾耳,只有皇后,那才是陛下的正妻。没有皇后,便是光棍。”
  五皇子对母妃很是孝敬,虽知谢莫如说的是正理,心下到底不怎么开心。谢莫如拉他一把,“你怎么傻了,这样的良机,难不成要放过?”
  五皇子顿时来了精神,悄与妻子道,“你觉着,皇后能成么?倘皇后不成,皇贵妃你觉着如何?”五皇子虽有大功于朝,但,完全看不出他皇爹对太子有什么不满来。纵他皇爹待他好,但为东宫稳固,后位,五皇子总觉着没什么大把握。
  “你自江南回来,扶风南安侯他们都得了重赏,只有你,唯有一万亩良田与扩充五千亲卫的赏赐。这样的赏赐,不足酬你平定江南之功,要依我说,陛下怕是已有给母妃升一升位份的意思。”谢莫如知五皇子的顾虑,便与他细细分说,道,“宫中已有两位贵妃并立,纵母妃升至贵妃,可论资历却是不及赵谢二位贵妃。这次,起码是皇贵妃,是不是皇后,怕是陛下也在犹豫。”
  见妻子与自己的判断相同,五皇子也将心事说出,道,“东宫毕竟无甚大过,父皇怕是担心立母妃为后,嫡庶不明呢。”这些心事,他并不是要瞒着妻子。其实,凭妻子的聪慧,他不说,妻子也能明白。只是,这话一旦诉诸于口,五皇子就觉着,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对东宫的态度,是真的完完全全不一样了吧。
  谢莫如就等五皇子这话呢,闻言先递了盏茶给五皇子,令他喝盏茶静静心,方道,“嫡庶,是给外人看的。在父母心里,孩子都是自己的骨肉,陛下一向心疼殿下的。再者,我不好贸然评断东宫,但说什么嫡庶不明的话,谁要敢讲这话,殿下只管啐回去。这世间难道除了嫡庶,就无长幼了么?再者,便是分嫡庶,除了元配褚皇后,胡皇后是第二位皇后,便是再立后位,也越不过胡皇后去。咱们是母妃亲生,自然是盼着母妃好的,可说句逾越的话,便是立了赵贵妃为后,大皇子的出身在礼法上也越不过太子殿下的。”
  五皇子听此言,顿觉开了灵窍,是啊!他毕竟是做弟弟的,便升了嫡子,长幼上他也是不及太子。五皇子连声道,“我看,满朝文武都不如你想的明白。”
  谢莫如微微笑着,“他们不是不明白,是想得远了。”
  五皇子道,“不要说他们,就是我,也碍着太子,不好多想的。”
  “殿下是当局者迷。”
  五皇子心下繁难解了大半,笑问,“你不是当局者?”
  “我想此事多少年了,只是没叫殿下知道,自然想的明白。”谢莫如此话一出,五皇子不禁大为感动,又有些羞惭,道,“我倒不如你对母妃孝顺。”原来他媳妇早就想着给他娘升位份的事了。
  谢莫如嗔道,“真是傻话,倘没有你在外建下功勋,我就是再想,这事也成不了。”当然,这也是苏妃与谢莫如这些年处出的情分,谢莫如才愿意为苏妃谋划。
  相对于皇贵妃,五皇子自是更愿意亲娘做皇后的,夫妻俩难免筹划了一番。
  穆元帝此言一出,帝都城风云再起,筹划的便不只是五皇子夫妻,只要是有娘家的宫妃,没有不筹划的,就是帝都权贵圈的热门话题,也由五皇子在江南搜刮民脂民膏转到了谁是下一任凤仪宫之主上去。
  连准备着让爵的赵国公也摸着一把花白胡须与外孙大皇子道,“我原想着,上有了年岁,该是歇一歇将爵位让给你舅舅的时候了。如此,我也享几年清福。不想朝廷又有大事,还是待操完了这桩心事,再让爵不迟。”
  大皇子便同外祖父商议着,看有没有可能给他娘赵贵妃升一升。外祖父外孙子商量半日,赵国公方告辞了去。与外祖父商议过后,大皇子还琢磨着再走一走岳家路线,便寻机同大皇子妃道,“父皇着议立后之事,母亲在贵妃位上多年,就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了。”
  大皇子妃正心烦婆婆赵贵妃把二闺女许配给赵国公重孙的事呢,听丈夫提及立后之事,大皇子妃强忍着不愿扰了大皇子的兴致,一面翻看自家库里清单给闺女筹备嫁妆,一面漫不经心道,“这是长辈的事,按理,咱们做儿女的不好插嘴,可世间没有不盼着父母好的儿女。母妃这些年在宫里,父皇就是看着殿下的面子,也不会委屈了母妃。只是,立后一事非同小可,殿下端看父皇心意罢了。”
  大皇子妃不过搪塞之言,大皇子一听大皇子妃这话,却顿生知音之感,道,“可不是么。你说,父皇要立后,除了母妃,还能立谁?”就想着跟妻子提一提,让妻子回娘家给母亲拉一拉人脉。
  大皇子妃却是给丈夫噎着了,又不能不问,不然如何得知丈夫哪里来得这般雄心自信,便道,“不知殿下此话从何而来?”
  大皇子理所当然,“现下宫里,母妃品阶最高。”
  大皇子合上府库清单,压在手下,不得不给丈夫提个醒,“谢贵妃一样是贵妃呢。”
  大皇子道,“当年,母妃封贵妃在前,谢贵妃封贵妃在后。何况,我较老三年长。”
  大皇子妃叹道,“我也不是有意要扫殿下兴头,只是,我得说一句,倘父皇有意立母妃为后,早便立了。为何直到现在方提此事,殿下恕我直言,五殿下功高,这个时节提及立后一事,苏妃娘娘未必没有机会。”
  大皇子先是一瞪眼,而后忽叹了一声,道,“老五的确功高,只是,我也是母妃的儿子,今有这机会,焉能不为母妃考虑。”
  大皇子妃见丈夫还算明白,劝他道,“母妃已是贵妃之尊,子孙双全,便是再立新皇后,也断不能委屈了母妃去的。殿下为母妃考虑,五皇子也是做人儿子的,怕是与殿下一个心呢,要我说,何苦搅进这乱局中,没的扰壤。”
  大皇子道,“纵咱们不想扰攘,母妃仍是贵妃之尊,难不成朝中就没人提母妃了?只管蒙头撞大运吧,纵不成,母妃也是贵妃。这要万一撞上了,咱们可就赚了。”
  大皇子妃觉着丈夫在发梦,想他这事定难成的,眼下东宫与闽王争锋,再如何也轮不到自家来,便不理大皇子这痴心妄想,劝一句,“从未听说撞大运能撞成皇后的。”转了话题,“殿下不若想想正事,平国公这就要出大殡了,咱们正经亲家,让长史官去路上设个祭棚吧。”这也是时人规矩,发丧什么,但凡亲近人家,路上也会设路棚致祭,只是,大皇子身份高贵,自己不便出面,令长史官出面也是一样的。
  大皇子想到母妃后位可能要被苏妃后者居上,再想到女儿刚赐婚,亲家柳扶风就死了亲爹,这事儿闹的,女婿又得守祖父孝,长女的亲事起码耽搁一年,委实有些晦气。不过,大皇子还是应了,柳扶风是他正经亲家,他在礼数上不能疏忽。
  第二日,大皇子就把设祭棚的事交待给长史官了,只是,这祭棚还没设好,就听说平国公夫人也跟着去了。大皇子闻知此事颇有些目瞪口呆,最后很是感慨的说了句,“死的好啊。”亲家柳扶风一次性守三年孝便是,倒省得这三年孝守完,接着再死一个,还得继续守。
  大皇子妃已是恨不能把丈夫的那张口无遮拦的嘴缝上,暗中下手狠掐了大皇子一记,直把大皇子掐了个哆嗦,大皇子妃吩咐侍女闭嘴,不准把大皇子这没神经的话外传,再令侍女比照着前儿给平国公的奠仪再置办一份出来,待儿子家来,让儿子送去。见妻子安排完这一套,大皇子打发了人与妻子道,“这柳家是怎么了,接连死个没完。”
  大皇子妃瞪向大皇子,“殿下说话,切不可太过随意。你这话传出去,岂不把亲家得罪完了!”
  “我也就随口一说。”大皇子道,“老平国公与老国公夫人八十好几还硬郎着呢,怎么平国公与夫人六十几就没了?”大皇子悄声道,“柳扶风这是克父克母的命啊?”
  大皇子没忍住又狠掐了大皇子一把,低声道,“没听说六十多咽气还是被人命硬给克的,靖南公又不是头一天给人当儿子,爹娘安安生生享了他大半辈子的福,谁不说这老两口有福?六十好几得病死了,这要是命硬克着了,那什么叫命不硬的?先前我去平国公夫人致哀,就没见着平国公夫人,说是身上不大好。这有了年岁,一时伤心过度跟着去了,也是难免的。”
  “哎,要说还是老平国公与老夫人寿数长。”大皇子不由感慨一句。
  于是,大家换身衣裳,继续去平国公府参加丧礼。平国公府原是计划明日给平国公发丧后,丧棚什么也就要拆了,谁晓得平国公夫人忽又咽了气,倒省了不少事,不过是照着先前平国公的丧礼的仪式再来一次罢了。
  唐继带着小唐与老妻过来祭拜,与柳扶风私下略说了说朝中事,唐继道见柳扶风脸色有些苍白,但气色还好,温声道,“现下又不打仗,你也当保重身体。”
  柳扶风道,“我接下来就是守孝,不怕没歇着的时候。
  唐继沉默片刻,方道,“依你看,立后之事有几成把握?”
  柳扶风道,“除了苏妃娘娘,陛下还能立谁呢?”
  唐继心下大定。柳扶风又补了一句,“但,陛下也不是非立不可。”
  唐继也是官场老油条,与柳扶风道,“不瞒你,此事相当难办。这时节,没人不愿意给五殿下面子。九江却是提醒我,莫要弄出满朝举荐苏妃娘娘的盛况出来。”
  柳扶风先是微微一怔,继而一笑,颌首,“九江洞悉人心之能,我不及他。”与唐继道,”这既保全了五殿下,也保全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