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这件事实在太巧了,又发生在远离陵江王的京城,等传到陵江王耳中的时候,事情不知会变形成什么样子了。况且范瑗既然在陵江王府中毒,便说明陵江王府有内讧,有内奸,这个人如果有党羽,在陵江王面前进进谗言,后果如何,便不好说了。
  “一定没事。”任平生语气笃定,“大王说过,就算他怀疑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怀疑我的。”
  见范静还有忧虑之色,任平生微笑道:“舅兄,不只大王救过我,我也救过他的。大王性好征战,经常亲自上阵冲杀,我在战场上也拼死救过他。就在我救了他之后,大王才对我说了上面那一番话的。”
  “原来是这样。”范静恍然大悟。
  他脸上忧虑之色渐渐没有了,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润莹然,“妹婿,我放心了,很放心。”
  范静和任平生回去之后,一起去看了范瑗和任启。见这母子二人睡的很沉,呼吸平稳,任启的小脸蛋上还红扑扑的,一点也不像生病的样子,也便放心了。
  “阿令呢?”任平生注意到他的宝贝女儿不在,问道。
  侍女能红忙过来回禀,“郎君,小娘子听杜大夫说了花可以美颜,亦可以食用,到花园找能吃的花去了。等娘子醒了,好给娘子调制出鲜花美食。还有,要用鲜花配出方子,用来美白肌肌肤……”范静赞叹,“阿令真是又聪明又孝顺的孩子啊。”任平生面上也不觉露出舒心的微笑。
  正好郗氏命人来请他们共用夕食,郎舅二人便一起去了。
  等到他们出了门,能红后怕的拍拍胸。小娘子,女郎,姑奶奶,咱们运气真好,郎君用夕食去了,没到花园找你……
  杜大夫和桓广阳在外面慢悠悠晃着,等到离开了范家大门,便命令桓广阳,“往小巷子里拐,到绿色墙头停下。”桓广阳毫不犹豫,“是。”便拨马往小巷里去了。
  桓十四郎忙不迭的追上来,“阿兄,这乌漆抹黑的,到这小巷子里来做什么?”
  彼时天已经黑了,小巷里没灯,暗沉沉的。
  桓广阳浅笑不语。
  那黑花梨木屏风后一定是有人的,杜大夫临告辞之前进去和她说了话,应该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的吧?
  他情不自禁往路旁的花园瞅了瞅,夜色茫茫,黑漆漆的看不到什么,他却无端的觉得眼前这一片黑暗有些绮丽,风光宜人。
  “咕,咕,咕。”路旁传出三声鸟叫。
  杜大夫乐了,很有兴致的也回了三声,“笃,笃,笃。”
  “真难听啊。”桓十四郎听到杜大夫学的鸟叫声,咧了咧嘴,腹诽心谤。
  路旁的花园里响起细碎响声,过了片刻,灯笼的微弱亮光出现了。
  朦朦胧胧中,一位身姿轻盈的女郎跳上石阶,在石墙上露出了一张清丽难言的面庞。
  她眼睛明亮璀璨,比她手中的灯笼耀眼多了。
  “哎,是你呀。”桓十四郎蓦然看到任江城,又惊又喜。
  桓广阳默默看着暗夜中那一双美丽的、光辉灿烂的眼眸,静寂无语。
  杜大夫高兴的和任江城打着招呼,“小丫头,你要的人我给你带过来了,要问什么就快问吧。”
  桓十四郎呼喝着跨-下-坐-骑到了墙边,眉眼盈盈看着任江城,“哎,你说了要请我的客,是不是忘记了?六月柿好吃不好吃,我都还不知道呢。”
  任江城面色不悦,清脆问道:“桓十四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在陛下面前加油添醋,蹿掇陛下彻查陵江王府的?”桓十四郎呆了呆,“你……你……”他迎上任江城清清亮亮的目光,觉得头皮发麻,这小丫头她也太聪明了,她又没跟着进宫,怎么就知道在皇帝面前借题发挥旁敲侧击想要皇帝彻查陵江王府的人是他呢?为什么她不猜阿兄,不猜阿放,就单单认准他了?
  “小丫头对我很不一样呢。”桓十四郎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竟然也有一丝甜蜜,“三个人一起进的宫,她就认准是我了……”
  桓广阳也牵着马儿靠近围墙,“女郎,我深感歉意……”
  他肤色极浅,眼睛的颜色也极浅,在夜色之中缓缓走近,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王子一般,优雅高贵,非常迷人。
  “不是这样的。”任江城声音柔和了,“就算十四郎不说话,陛下恐怕也不会轻轻放过陵江王府的。”
  皇帝和陵江王的恩恩怨怨已经几十年了,他幼时一直被出色的弟弟所压制,现在有了笑话陵江王的机会,皇帝是不会放过的。
  只不过,如果没有桓十四郎的提醒,或许不会这么快。
  明天谢平大人便开始调查了,在任平生和任江城还没有掌握真相的时候让朝廷的人介入陵江王府,太被动了。
  “就是,就算我不说话,陛下迟早也会让人查证的。”桓十四郎听到任江城为他说话,大喜过望,一双狭长妩媚的凤眼之中笑意闪动,得意洋洋。
  任江城、桓广阳还有杜大夫,心有灵犀,一起瞪了他一眼。
  桓十四郎讪讪笑了笑,不大好意思。
  “谢平谢大人,何许人也?”任江城眨眨眼睛。
  “出身律学世家,精于刑律,铁面无私。”桓广阳道。
  “如此。”任江城点点头。
  现在的南朝承袭汉制,设廷尉掌刑狱,廷尉的人选往往是出于律学世家的人,从小便耳濡目染接触刑法、律例,有很深的研究。而廷尉正、左监、右监也是如此,这位廷尉左监谢平大人,看来也是一位法学家了。
  “也就是说,他会公平处理?”任江城微笑。
  “谢平不属于任何一派,他眼中只有律法。”桓广阳告诉她。
  也就是说,谢平不会故意和陵江王府做对,故意得出和陵江王府不对的结论。
  任江城满意的点点头,“如此甚好。”
  点头过后,任江城心中又觉得奇怪,“皇帝为什么不派个他的人去审案啊,那岂不是他想要什么结果,便是什么结果了?难道……难道廷尉或廷尉正、右监是属于哪一派的,皇帝控制不了?”想到这里,不觉心中恻然,唉,这位皇帝陛下也是命苦,不只有位要把他比下去的弟弟,朝中还有桓大将军、王丞相这样的权臣,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皇帝,也挺难做的。
  “小丫头,你打算怎么做?”杜大夫笑问。
  “我么,什么也不做。”任江城忽闪着大眼睛,一脸淘气,“我阿母余毒未清,阿弟受了惊吓,阿父忧虑妻儿,精神不济,我要照顾父母阿弟还来不及,哪有心思管外面的事啊,您说对不对?”
  “调皮。”杜大夫不由的一乐。
  桓广阳也是微笑。
  这位聪明的女郎,知道皇帝陛下派了一位铁面无私、不属于任何一派的廷尉左监去审理此案,便立即说她什么也不做,还说她阿父忧虑妻儿,精神不济,看样子是也不许任平生插手此事了,置之事外,保自家安宁。
  任江城笑咪咪,“杜大夫,十三郎,十四郎,今天真是多谢你们了。我搬过家之后请你们的客,到时请一定光临。”
  “哎,到时候咱们吃什么啊?”桓十四郎来了精神。
  任江城卖起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桓十四郎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
  “诸位请回。”任江城笑的调皮,“路不好,我就不远送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杜大夫和桓广阳瞅瞅她身前的石墙,不由莞尔。
  确实,路不好,没办法远送。
  杜大夫兴高采烈,“小丫头,我老人家走了,你费费心思弄几样新鲜吃食,到时候好好招待我,记住了么?”
  “一定,一定。”任江城大包大揽的答应。
  “你早就说过要请我的客了……”桓十四郎面色幽怨。
  任江城撇撇嘴,“有时候人的嘴太快了,话太多了,便会吃亏的。说话太多,吃的便少了,明白么?”
  桓十四郎沮丧,煞有介事的仰天叹息。
  大家都被他逗的笑了。
  “慢走啊。”任江城笑咪咪和他们挥手作别。
  “保重。”桓广阳轻声道。
  “保重。”任江城声音也是轻轻的。
  桓家两兄弟相继拨返马匹,在夜色中渐渐去的远了。
  任江城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悄悄从石阶上跳了下来。
  她机灵的往四周看了看,见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便猫着腰,轻盈的沿着小路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谢谢大家,下午继续。
  ☆、第64章 064
  路过花园,闻到芬芳甜郁、幽远清雅的茉莉花香气,不觉深深呼吸了一口,“好香啊。”她提着灯笼照了照,顺手摘了些洁白如雪、新鲜娇嫩的,“茉莉花炒鸡蛋,不错不错。”
  回去之后,知道范静和任平生等人忙了半天直到这会儿才用夕食,笑道:“加个菜吧。”命能白将茉莉花拿到厨房,细细教给她,“水烧开,放入一勺盐,茉莉花下水焯,一定要焯,不然会有苦味,焯出来之后捞出过凉水,轻轻挤掉苦水,保持花身不破。鸡卵打散,加入盐和酒,锅中油烧热,倒入鸡卵液,炒的嫩一点,然后放入焯好的茉莉花,翻炒均匀即可。”能白一一记下,拿着茉莉花到厨房去了。
  这个菜做起来不麻烦,很快便好了。
  能白捧着鸡卵炒茉莉花,跟在任江城身后去了厅堂。
  任平生和范静、郗氏,以至于范琛和范瑶兄妹,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兴致都不是太高,可口美味的食物吃到嘴里也是没滋没味的。见到任江城盈盈走进来,身后的婢女还捧着香喷喷的菜肴,都是精神一振,“阿令来了?听说你到花园里摘花做菜去了,是么?”任江城命能白将菜肴放到桌案上,含笑介绍,“我见茉莉花开的正好,便摘了它做成这道菜,舅父,舅母,阿父,你们尝尝看味道如何。”
  鸡卵炒的嫩软香滑,茉莉则是绿叶衬托着小白花,赏心悦目,这样的一道菜放在面前,就算心情欠佳,大家的食欲也被勾起来了。
  “阿令真是心灵手巧,怎想到用茉莉花做菜的?”范瑶又是羡慕,又是好奇。
  任江城微笑,“茉莉具有理气和中、开郁辟秽、清热利湿之效用,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未免肝气郁结,食用些茉莉,可以清热安神、疏肝解郁。”夹了菜肴到任平生、范静面前的小碟子里,“舅父,阿父,杜大夫说阿母无碍,阿倩也会好好的,你们快别愁眉苦脸的了。别等到阿母醒了,你们愁的老了十岁,她看着也不欢喜。阿母一向以舅父和阿父的风度容止为傲,你们可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很没面子的。”一番轻松又俏皮的话,说的范静和任平生脸上都有了笑意。
  “阿令过来让舅母看看,你是怎么长的?这么会做菜,还这么会说话?”郗氏打趣的道。
  任江城笑,“不用看我。舅母,您看我舅父便可以了啊,外甥肖舅,我和他是一样的。”
  郗氏等人愈加欢喜。
  “咱们要学学杜大夫。”任江城一边为范静和任平生夹菜,一边笑着说道:“杜大夫救人时便专心救人,救过之后便专心享用美食,心无旁骛。愁眉苦脸的管什么用啊?什么用也没有,所以咱们乐乐呵呵的,不犯愁。”
  “阿令说的对,咱们是该学学杜大夫。”范静大为赞同。
  “对,杜大夫童心未泯,一派天真。”郗氏等人也笑道。
  一家人开始高高兴兴的吃饭,任江城坐在范静和任平生中间为他们夹菜-----她陪着杜大夫一起吃的五食釜,现在是再也吃不下去什么了。
  任平生依旧有些心不在焉,范静温言相劝,“妹婿,莫多思多想。”任平生道谢接过来,心中苦笑,“舅兄,你不会明白我的,你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妻中毒,不会明白我的感觉。我没有保护好她,没有保护好阿令和阿倩啊。”
  “阿父,多吃点。”任江城殷勤替他夹菜,“崔家或秦家的客人今晚不来,明早也该来了,您不多吃便没力气应付,对不对?”
  “阿令怎知崔家或秦家会来人?”郗氏忍不住问道。
  范瑗和任平生的这个女儿聪慧过人,比范瑶要机灵多了,由不得郗氏不好奇。
  任江城笑,“陵江王府这大半天都没来人,应该是还没审出结果。这是陵江王府内的事,和外界无关,就算今晚审不出来,明早也应该有些眉目了。一旦事情有些眉目,陵江王妃便会让崔家的人或秦参军来传话的,毕竟是在她面前发生的事,她也想洗清嫌疑,对不对?”
  任平生微笑,“为何不是武主簿和褚参军?”
  他看着任江城晶莹柔嫩、略带稚气的面庞,心中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这个从小不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女儿,是因为没有人能够依靠,竭力自保,所以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么?明明是位娇柔女郎,虑事却清晰果决,颇有见地。
  任江城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啊,我瞎猜的。阿父,我也不知道自己想的对不对,我说出来,若是说错了您别笑话我。咱们在陵江王府遇到的事,我觉得不像是王妃和世子妃主使的,因为……”
  说到这儿,她停顿下来,仔细想了想。她想说的是,“因为王妃和世子妃没有动机”,因为陵江王早已经立了王妃的儿子萧凛为世子,世子虽不是长子,却是嫡子,理所应当该是陵江王的继承人。虽然萧凛是完全的文人风气,连骑马都不太擅长,这一点不得陵江王的欢心,可他温文尔雅,很有风度,陵江王对他只有一点不满,这一点不满并没有影响到父子感情,一直善待他,父子关系和谐。任平生效忠的是陵江王,陵江王善待世子萧凛,陵江王妃和世子妃有什么必要害任平生?相反,如果要有人要害陵江王妃,倒是可以从任平生这里入手的,因为,如果任平生一家在陵江王妃遇难,陵江王妃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她和萧凛因为有了嫉贤妒能、妄杀大将的罪名,以后在陵江王面前很难翻身。也就是说,害了任平生一家人,陵江王妃和世子妃得不到好处。这在任江城看来,就是没有动机。当然没有动机也会有罪行发生的,不过可能性相对小很多。截止到目前为止,任江城还是更倾向于假设陵江王妃和世子妃是被人陷害的,在幕后主使此事的,另有其人。
  “……因为,如果是她们婆媳二人要害咱们,未免太笨了些。”任江城想来想去,简短的说道。